痛苦悲傷的宮殿：苦痛的存在乎義

「身體繼承載著悲傷」

-美國小說家／羅麗・摩爾（Lorrie Moore）

「腳拖地是步態，是下層階層的特點。」

-德國人類學家．沙夫豪森（Hermann Schaaffhausen）

在行走中回想，有點像是拿美工刀削鉛筆，將思慮中不必要的部門削去，讓感性變得更加靈敏厲害，但也剝去了庇護，疼痛的感受也加倍深刻。

法蘭西作家普魯斯特，對於身體的苦痛有怪異的看法：

「若不是病痛，我們還真難查覺，進修到一些工作 …… 況且，剖析事物的能力也會隨著疾病而加強。天天晚上，躺下來彷彿死去，頓時就呼呼大睡的人，當然也不知道作夢的滋味，對於睡眠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理解 …… 失眠，有助於我們賞識睡眠，像是在黑暗中投射一道光。」

並非只有在苦痛當中，人材開始思考。身體的羸弱苦痛，本身並没有什麼了不得的哲學意涵。痛苦悲傷只是神經傳導的訊號，惟有「痛苦悲傷」才讓你我清楚地意想到器官或組織的「存在」。

普魯斯特認為，人惟有在苦痛之中（不管是心理或心理層面），我們才會意生疑問，然後深入思考，因為我們想追溯苦痛的泉源，瞭解它的素質。

也許，疾苦之所以存在，是為了突顯我們的懦弱。面臨疾苦的同時，也面臨著自我的慚愧、無能。

話說回來，蚌之所以長出珍珠，是因為沙粒掉進蚌殼內，而不是一群蚌透過LINE群組聊天了局才有的。若何接管生射中無可避免的災禍，進修與疼痛相處，是每一個走在聖雅各之路上的旅人必修學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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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再多的思考，也敵不外腳底板的雞眼。」

當下，我深切體味法國作家蒙田刻薄的人生智慧。不止是我，幾近在路上所有的朝聖者都有「腳」的問題，愈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，被現實打臉的痛苦就愈強烈。移動的同時，我細心檢視所有內涵與外在，造成我身體（及心理）痛苦的緣由。

「你應當挺起腰，打直背，抬頭挺胸的走就不會痛了。」一位來自慕尼黑的老爹以過來人的恻隱口氣告知我，「一入手下手的時辰，我走路的姿式也和你一樣，後來調整後，身體就輕鬆了。」

真的嗎？挺直腰背就放言高論？我心裏自顧自地，上映從人猿演變到豎立智人的小劇院，想像背脊由彎拉直的過程。文藝復興期間的禮節巨匠卡斯提格里昂尼（Baldassarre Castiglione），曾在昔時人手一本的《廷臣之書》（Il Cortegiano）中提到：

「性情、社會靠山、文化程度、行走坐臥的姿式，是個人素質的反射。有周密、負責的步態 …… 有草率、不以爲意的步態 …… 有用功、懇切的步態 …… 有沒有所事事，別有用心的步態 …… 族繁不及備載。」

按照卡斯提格里昂尼的說法，如果一個人佝僂、垂肩、駝胸，並非脊椎出了問題，而是心態有問題。

「天主締造人，是以豎立的姿態呈現 …… 而非四肢著地」作者緊接著說：「身而為人，就必需不時警惕，連結萬物之靈的威儀。違逆造物者的旨意，必招來險惡的後果。」最後還不健忘來記回馬槍，「懶惰駝背，是道德淪喪的效果。」

原本以為只是遠程跋涉的負重背痛，到頭來是道德淪喪的下場。

這下嚴重了。

當晚在呵護所，我重新查抄、並調整背包，這是動身前就早該作好的整備。絕不不測地發現，用了二十年的Lafuma，有很多構件退色、鬆脫、毁損、侵蝕、風化、斷裂。細心評估最後，我用行李箱專用的魔鬼氈綁帶從頭繫緊、固定，即將離析分崩的背負系統。與背包之間的綑綁，拉扯，也是我與曩昔角力、扭打的歷程。

有很多事，以為經歷事後，我們很輕易就將面對挑戰與產生的後果視為天經地義，「不就是如許嗎？」如斯掉以輕心的粗枝大葉，必將為本身帶來很多沒必要要的麻煩。我試著鬆開糾結的背包綁縄，這何嘗不是我在鬆動凝固石化的本身；當我修補設備上的裂痕，其實也在修補我心裏那些久經歲月而風化破損的缺口。

當本來寥落的設備從頭整理事後，我感受到某種寬大曠達無邪在個中含蓄，找回一天可以跑五十公里，無可救藥的樂觀後，接下來的六百五十公里，似乎也没那麼漫長。

從新調劑過的設備重心與步態姿式，讓身體倦怠痛苦悲傷的狀況明顯改善不少，但天天七小時以上的行走，仍會將自我的精力與身體推向忍受極限。不過，總在瀕臨潰散的臨界之前，曾生疏、甚至相互拉扯的身體與精力，或許意想到，彼此是路上獨一的伴旅，畢竟，没有對方的攙扶幫助是無法走完全程。在經歷某種爭執與和解後，我可以明顯地感受自己逐步墮落成真實的朝聖者。

生成的缺點照舊，疼痛當然也依舊，不同的是，我決定與痛苦悲傷握手言和，結伴隨行。刺破的水泡結為厚繭，創過的傷口癒成硬痂，那些曾讓你我畏縮的痛不欲生，挺過後，成為我們旅途中最溫順的緩衝，最頑強的支持。